编剧医生
这是和X的第10次会谈,我想记录一下。
会谈时没有录音,我只有当时的一些笔记、简笔画和身体记忆。
经X的同意,发布出来。
6个面具
因为在会谈开始前,我有把上次写的和X有关的文字部分发给她看,所以我们聊了几句。我只记得她好奇地感叹说:原来你在和你自己的教练的会谈里,也会有关于带什么议题的各种想法,看来和教练的关系是流动的。
是的,关系的流动是OK的。
X接着迫不及待地跟我介绍性格动力,说有六个问题,说有六个面具,边说着边发了照片过来好让我看得更仔细。然后开始说具体的六个问题以及她的答案。
我止住了她。等等。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因为你前面有讲到“编剧医生”这个词,不如就用戏剧一点的方式来跟我介绍吧。
我提议她每一个问题及回答的介绍,都用变换自己的装备来辅助,换好后,再开始介绍。
这里我们重启了大概两次,直到我们都舒服了。
于是X开始介绍:
第一个问题,/别人对我的印象/,她摘下了眼镜,说眼镜代表睿智、深刻。
第二个问题,/童年最大的恐惧/,她选了牙线盒,然后马上接上一句说,我把它放旁边吧,我最怕局限,怕陷在一个地方,希望出去。
第三个问题,/性格最大的优点/,她选了书,电子版打印出来的一本书,她说自己包容、自信、乐观、没范围、很开心。
第四个问题,/非常羡慕别人有但自己没有的性格特点/,她指了指身后侧方的视觉计时钟,说别人有动力应对困难,很决断,勇往直前,也有自洽的逻辑。
第五个问题,/总因为自己的什么性格特点陷入麻烦/,她去拿了信纸信封,还是装在包装袋里的,她说自己拖延,就好像看到信纸会提醒她,原本要写信这件事一直拖着,而每次拖延时,总想依靠别人来帮忙。
第六个问题,/特别讨厌别人身上的什么特点/,她没有起身或动手去拿任何物品,说就像勺子,局限、被动、懒惰。这里我忘记了勺子的弧度还是什么跟“局限、被动、懒惰”的连接。
她在说,我在速记。我跟X说,如果我低头没有在看你,是因为我在做笔记。她说她知道的。聊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接下来我冒出了我曾经在学习coaching初期特别嗤之以鼻特别看不上眼的几个问题。但我在问出的档口,我很开心。因为我觉得这些问题有很好地服务她的议题,我也很开心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被曾经的束缚笼罩自己,而是已经变为可用有效的工具伙伴了。
准备
G:和我分享完这些测试内容,想获得什么呢?
X:想做一些分析和总结,看看测试的结果准确吗,希望对自己更有认知。
G:你希望它准确吗?如果它准确或者不准确,对你有什么意义?
X:我希望我知道什么让我开心,什么不开心,我就会有动力去解决问题,真心推动。比如拖延这个问题,我其实看到背后有很多挑战、未知、害怕。上次我们会谈聊完后,我有记日记,这段时间记了几篇,每一篇每一篇都是埋怨,其实有很多害怕。我埋怨自己进步太慢,没办法克服,行动小…然后害怕就一直跟着,一直笼罩着我…
我当时有一些意外X的害怕就这样袒露了,毫无征兆地明晃晃地就出来了。If she is ready, I am ready!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时机也到了。X已经不再是当初总要很逻辑考量列个123话题发给我之后才能开启会谈的X了,我们从去年到今年,一起做了很多工作,尤其今年的几次再协议几次停顿回顾,那里面有很多局促和不自在,也有很多勇气的锻造,她的,我的,我们的。
X:我就希望我能有觉察,不会在情绪中迷乱。不要隔了两三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掉进去了。
G:每一次有觉察就是一次好的练习,即便有延迟!我有的觉察发生在十年之后,虽然来得很晚,但都是觉察。可能有的觉察发生在两三天之后,或者一两个小时之后,也OK。虽然我们希望练就当下就知晓一切的能力,但我们OK我们的觉察练习会有延迟。
我不知道这个十年后才来的觉察,有没有对X产生涟漪,但当时的我确确实实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在高压下非常戏剧化的举动和尾随而来长达数年的功课。我没有向X展开具体十年前我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只想和她一起认可一起承认,有延迟的觉察也是觉察,也是好的练习,延迟是允许的。
如果是以前的考试标准,我不晓得这样的contracting能不能让老师都打上勾,但当时的我觉得,我和X一起完成了contracting的动作,而且做得还挺好。
然后,再一次,“编剧医生”提供的灵感来了。我看到她这次后方的背景有衣柜,我提议我们继续用戏剧一些的方式来进行,但这一次,我邀请X用换衣服来往下探索跟表达。我说我会给你一个词,然后你根据当下的感受,到衣柜里挑一件衣物,以你最此时此刻的方式把它穿戴在身上。她接受了邀请。因为这还真的是第一次我和她这么操作,我也从没这么和客户操作过,为了减少一些隐私或者其他的顾虑,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关掉视频,选择并穿戴好之后,再打开视频。她笑着说,可以的,没事儿,正好的上周刚刚收拾完衣柜,不过…
X说,不过我现在没穿裤子(我想她指的是外裤),要站起来走动的话,我可能要关一下视频,先把裤子穿好再开始。
哈哈!多好!她有在照顾自己的需求。而且!时机真的来了,她已经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在了!
好。这下contracting是真真地完成了。
粉红西装
X打开镜头,欲欲跃试。
我说,第一个词,是“害怕”。她稍微顿了一下。
X从桌前起身,走过床,来到衣柜前。因为衣柜正对着镜头,我恰好能够看到。她的手摸过三两件看了看,然后拿起一件粉红的西装。她左右手反着把西装穿在了前面,回到了位置上。
我邀请她闭上眼睛,感受一下这件西装,然后浮现什么就讲讲什么。
X:这是一件粉红的西装,我不太能驾驭,所以我把它穿在了前面。撑得起的人有专业度、有一技之长。就算是别人给了我一件,我也撑不起。我害怕加了这份期待但我自己达不到,我害怕别人看穿我撑不起来,我害怕出席庆典、冷餐会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我怕乱,我怕出丑。不知道有什么在等我。我hold不住,我不自信。
X缓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我告诉她我听她讲的时候双臂都是发麻的(此刻我在回顾在记录的时候,双臂的同一个位置依然发麻)。我问她还OK吗,她点点头。我问她还可以再穿戴一件吗,她说OK。
包臀裙
第二个词,是“局限”,今天听到了好几次你说这个词,所以也邀请你以此时此刻的感觉,找一件衣物代表“局限”,并以你当下的方式,把它穿戴上身。但要一直保留第一件代表“害怕”的粉红西装。
X在衣柜的一侧衣架挂着的这一排里翻看了一小会,突然快速地从衣柜的另一侧没有衣架的衣物里抽出一件,回到座位。
X:这是一条包臀裙,有一些格纹,很不想穿它,一定要穿的话,就挂在肩上吧。
她把包臀裙甩上了一边的肩,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感受。
X:很难受。又害怕又局限。害怕和局限是什么关系?像一个茧。是我在里面,害怕在外面,然后是局限,还是?不对,谁包着谁都有可能…难受,被锁住的感觉,好无奈,很挣扎。
X停在了“挣扎”,然后睁开了眼睛。
我和她确认还OK吗,要我们俩都感觉OK,我们才继续往下走。她点头。
她还想快点去辨别那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告诉她没关系先停在这里,允许头脑再休息一会儿,不着急去辨别。她说好。
长裙
第三个词,“挣扎”。这是她刚刚睁开眼睛前说的最后一个词。
这一次她在衣柜前停留了最长的时间,依旧前穿着粉红西装,肩挂着包臀裙。最后她带了一条长裙回来。
X:这是收腰的,下面宽,深(蓝/黑?)色的,可商务可休闲,现在也穿不进去,放腿上吧。
然后她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这条“挣扎”的长裙。
X:这似乎代表了一种平衡…能让我可以驾驭局限,我开心我可以安逸,又因为肩膀和腰身是窄的,有一些专业和真功夫,下面的空间大,舒适度让我开心…我在震惊…局限也是一件好事…好事…我好像还蛮喜欢…
有了眼神接触之后,我问X现在是什么感受。
X:不置可否的感受。我两个城市两头跑。房子在A城,你也知道的,周末两天在这边撸撸狗喝喝咖啡,工作日五天在B城。可是我无法长期在A城,我可能会丧失应对风险的能力…
我再一次请X的头脑继续休息一会儿,不急着做判断和选择。她同意后,我们进行最后一件。
飞边衬衣
最后一个词,“舒服”。
我邀请X找一件让她感觉“舒服”的衣物,以她觉得“舒服”的方式穿戴在身上。
这一次,她最快地找到。在镜头前给我展示后,搭在了另一侧的肩上。
X:蛮奇怪的,我很喜欢这件,它与众不同,有飞边,有领结,有设计感。它有很多面,休闲也行,上班商务也能穿。我可以搭配它,穿在里面很舒服,可以撑面,也可以外面搭一件。它是不变的,它是可以组合的。这样我就会好,我不会那么难过。我在想,它是什么呢?专业知识吗?好像不是。它也不是特别放松特别开心那种,它有所克制。不知道。别人看到都会说好看,很特别。
X停在了这里。虽然这一段闭着眼睛的表述里,好像她又忍不住去追找答案,但我没有打断她,因为我想起干净语言的学习里,wobble (摇晃、摆动、没有逻辑,甚至身体的加入)是必经的,不舒服的过程也是需要的,等有了这个过程再回来的时候,才明朗 (我们正在u里)。
待她回来,我们眼神连接上,我问她,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觉?
X:其实在“害怕”那里,你问我还OK吗,我当时其实不舒服,有点害怕,但我决定再挺一下。我现在不是克服之后的放松,是平静的放松。
我当时全都被她的勇气吸引过去了,因为这份勇气才让后来的其他发现有空间和有机会浮出。但我在打下这些字的时候,才意识到,我的contracting其实没有做完,我忘了在一开始就告诉X,如果当中有任何的不舒服,觉得不能继续往下,都可以喊停。哎,我还沾沾自喜了这么久的contracting,以为自己做完善了。But, it's okay, 延迟的觉察也是觉察,反思总有学习 :)
回到会谈的现场。此刻,X一肩飞边衬衫“舒服”,一肩包臀裙“局限”,反穿的粉红西装“害怕”和腿上的长裙“挣扎”早已不在视频的画面里。我把这个画面讲给X听,她是这样回应的。
X:“挣扎”和“舒服”冲淡了“害怕”和“局限”的感觉,“害怕”和“局限”还是在,但是,我不是只有敌人,也有我军!
她边说我边记下了这句话,我抬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只有敌人,也有我军!”
说完我们两个一起笑了。
找到了我军!这感觉太TM好了!
大象的U
会谈结束前最后几分钟,我给X画了这个简单的U的图,这不是第一次我给X介绍U型理论,但这次我们走在一个切实的U里,我想做一些sense making帮助她理解、体会和整合。我说我们今天一直都在悬挂,我们没有去找每一个冒出来的疑问的直接答案,而是一直和这些衣服待在一起,一直和“害怕”“局限”“挣扎”“舒服”待在一起,在U里,我们叫悬挂。X问悬挂了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要悬挂。
从左侧的想法起点,想直接两点之间横线最短地去到右侧的行动点,需要动力。动力来自于我们的身体和心,光用脑袋去不了,动不了,即便动了,也不持续。更加形象一点地讲,大象不想动,骑象的人也没办法动。我想到X跟我分享的她看过的《抱住棒棒的自己》书里,就有这个大象的图。
学习U的时候,老师也常说,未来的生成和涌现都在空白里,空白里才有新的东西,不然都是旧的。练习应对未知的能力,也是练习悬挂的能力,悬挂在身体感觉里,悬挂在不自在里,悬挂在空白里,悬挂在未来正在生成但尚未完全生成里…
这一场会谈,由X带来的“编剧医生”缘起,我受益于她的勇敢与开放,融合了干净语言、U、系统排列、完形、戏剧的因子,和她一起创造了一个非常即兴、非常当下、非常特别的教练会谈方式。我对于这样带有创造力的未知,充满了向往。天知道下一刻我们还会创造出什么,即便路上荆棘密布,即便路上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只有空,只要我们保持觉察,wobbling can be fun!
别看我此刻多么富有收获,会谈过程中X所经历的一切工作,都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不晓得对于U,X感知到哪里了,但我知道她很喜欢这一句,Let go才能let come。我们不仅要悬挂,我们还要继续悬挂。这次的会谈就先悬挂在这里了,让它也继续悬挂一阵…
2022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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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完之后,发给X看。
下面这些都是她的回音:
grace,我刚刚抽空休息了会er~惊讶于你的记录的能力~很像是一帧一帧的录音的效果
不过有一部分我想补充,就是编剧医生的那个核心的部分,那几个问题的关系:
1.代表面具;2.代表恐惧;3.代表武器;4.代表光明面;5.代表黑暗面;6.代表弱点;就是我们会带着面具来面对恐惧,但是没什么用,所以会诞生出武器来面对恐惧;我们的弱点会在生活中被考验,如果经过了考验就进入到光明面,如果没有经受住考验就进入到黑暗面
所以这几个掰开来看,会对自己有一个认知
你知道我好开心在现在这个timing看到你的文章,因为我的工作环境会让我看不到自己,但是这个文章提醒我自己的能量,来对抗外部的困难,也忽略外部的一些judgement
我想起那句话,只要自己能真正回到内心,那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想回就回得来
这个问题,也许就是我的内心;不过那个衣服部分的分析,我觉得是代表我“当下”的状态,他是流动的[Smi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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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她的回音,我很开心。我想这些都是细微的变化,好像无声无息,但又充满平静的力量。
我想起了我这段时间时常问自己的,什么发生了?它如何发生的?我们做了什么?safety,courage,我想到了安全和勇敢。而关于它如何发生的以及我们做了什么?我就不想在这里继续反思了,因为写到现在我其实有点累了。
不过,我有想起来今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回看了今年年初国际教练督导大会上Jo Birch (我督导的督导了)的一段Generative Behaviours in Coaching Supervision,Jo在印度的故事和她一连串的发问,有让我产生很多共鸣和启发。
Can we really make a space safe? (我们真的能创造一个安全的空间吗?)
Can somebody make me safe? (有谁能让我安全吗?)
What if I never feel safe? (假如我从未感受过安全,那会如何?)
Where does the safety resite? (安全要重建在哪里?)
Whose safety? (谁的安全?)
How do we define the container? (我们要怎么去定义这个容器?)
Where are the edges of our space? (我们这个空间的边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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